周延儒忙回道:“皇上天恩,臣感铭五内。太医早已来过,臣依方吃药,病轻了许多,方才臣与几个门客还在感念皇上的恩德,臣就是、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能报得万一。”眼里登时满是泪水,向门口招手道:“景韶,你回来说与皇上听,免得圣心悬念。”
“原来先生府上备着郎中。”
“草民微末之技,不敢有污圣听。”张景韶急忙转身跪禀道:“阁老的病乃是劳累过度所致,春阳初生,乍寒乍热。阁老幼年之时,用功太苦,劳损过甚而生宿疾。天有六淫,风、寒、暑、湿、燥、火,而风为百病之长。春气所攻,风寒相合,宿病发动,以致体热头昏。这等病症其实多源于冬至后夜半一阳生之日,有的人体魄素健,有的人保养得法,便可无事。不然春夏之交,衣裳加减不当,便成此风寒之症。春风如刀能透骨,不可不防!谚云:避风如避箭,避色如避乱,加减逐时衣,少餐申后饭。”他难得睹见天颜,有心卖弄本领,不避烦琐,说得极为详细,“阁老的病,依草民来看,倒无什么大碍,用几日牛黄解毒丸、紫雪丹、杏苏散三剂清毒退热,卧床静养,不日便可痊愈。”
“朕还以为你是什么心病,郁结在胸,难以排遣。其实主考会试,也不是件轻松的差使,费神苦熬不说,请托人情也总难免。人哪个没有私心,只是要先国家而后其余,便是忠臣。朕不用访查,但见所取的状元、榜眼、探花都不是浪得虚名的无能之辈,其中便没有徇私舞弊。”崇祯寥寥几句话,淡淡说出,人情世故竟极为透彻练达,看似随意说出,周延儒听来却如暮鼓晨钟一般敲入心扉,其中的深意他自然明白。崇祯连夜看了吴伟业的朱卷,他性喜八股,屡屡动手写作,见吴伟业写得果然出色,破题、承题、起讲、提比、虚比、中比、后比和大结八段连绵缜密,不足五百字的文章立意深远,一手馆阁体的小楷雍容典雅,心里的那些猜疑大去,这样的文章取为会元绝非侥幸,看来此科果然得人。又见他的年龄不过二十三岁,那末后所写“身家清白,身中面白无须”,虽是多年的套语,年少英才,也该是翩翩佳公子一流的人物,崇祯欣喜异常,写了“正大博雅,足式诡靡”八字评语。一早又得到曹化淳的密报,没有侦到什么蛛丝马迹,越发自信评判不差。
“皇上如此、如此知臣的心,臣就是肝脑涂地……”周延儒感激涕零,哽咽难语。他揣摩皇上别有他事,偷偷挥手教张景韶退下,一个小丫鬟奉上香茶。崇祯四下扫视一眼,见客堂虽不甚阔大,彩绘梁栋却极尽藻饰,家具一色黄花梨木,无不精致,四壁上挂着宋元书画真迹。绘着牡丹图样的雕漆茶桌上有一套小巧的紫砂壶,旁边的小矮方凳上是一局尚未下完的残棋,棋局四周有一条春凳和几把官帽椅,想必下棋时观者不少。崇祯本来喜好手谈之道,闲暇时常与田贵妃下下围棋,多有胜绩。见书房陈设得精雅异常,笑道:“所谓斋欲深,槛欲曲,树欲疏,萝薜欲青垂几席栏杆,窗窦欲净如秋水,榻上欲有烟云气,墨池笔床时泛花香,精雅倒是有了,只是在此谈论庙堂之事却显狭小了些,容不下几个人么!”
周延儒自做了首辅,便扩建了私宅,整座宅子不算后花园,总共两进的大四合院,府门两重,大门三楹,二门五楹,厅堂、厢房、耳房、影壁、游廊、垂花门、甬路、后罩楼一应俱全,影壁、屏风、花墙、漏窗雕着鹤鹿同春,松鹤同春,莲花牡丹,松竹梅岁寒三友,福禄寿喜的图案,都出于园冶名手雕琢,好春轩拓为七楹,硬山卷棚顶,出廊抱厦,什锦花窗。主人骤贵,院子簇新,越发显得整洁气派。周延儒听崇祯还说什么狭小,摸不准他话中究竟何意,不敢贸然搭言,嘴里咿咿喔喔,讪讪而笑。
崇祯想起陕西巡按御史李应期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折,转了话题道:“内阁票拟的那些弹劾杨鹤的奏章,朕都看过了。说杨鹤纵寇养寇,都是皮相之谈,其实杨鹤也不易,他素不习兵,手下又没有多少心腹的将士,征剿实难哪!朕是不是选错了人?”
“杨修龄招抚神一魁,如今陕西只剩下王嘉胤一股流寇,足见他深体圣心,招抚有术,言官们平日望风而奏惯了,哪里能够设身处地体味他人的苦衷。古人说: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皇上何必往心里去?大凡做事,众口一词终是少数,也未必就是幸事,只要事情做好了,那些别调异词自然息了。”周延儒本来痰火颇盛,气息不畅,连着说了一大堆的话,胸闷气喘得有心要咳,又怕在君前失仪,强自隐忍,面色涨得绯红。
“嗯!理儿倒是这个理儿,那些言官的话朕原本也没放在心上,若他们说得可行,何必派杨鹤千里迢迢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