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圆脸多髯身穿葛袍头戴东坡巾的人迎上前来,笑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快请!”
曹化淳不想张扬,听他言语之中,并没有半句泄露机密,心下暗觉中意,迈步进了中厅,那人将他让在上座,纳头便拜,说道:“朝廷废员阮大铖拜见曹公公,皇上圣安。”
“平身,起来说话。”曹化淳皱了皱眉头,一个除籍弃用的废员按理说已无资格叩问皇上起居,他看着冯铨的面子,隐忍未发,问道:“看来阮世兄身在林下,仍是心怀魏阙呀!”
阮大铖慌忙打躬道:“公公见笑了。学生多年远离京师,陡见了公公,一时情不自禁,口不择言,语出妄诞,公公海涵。”
“罢了。戏可备好?”
“正要请公公入席。只是……”
曹化淳听他沉吟,问道:“有什么话尽管说,不必吞吞吐吐的!”
“是、是。禀上公公,敝宅还有一人,称与公公曾有数面之缘,想拜见公公,不知可恩允?”
“什么来历?”
“姓马,名士英,表字瑶草,与学生同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去年刚从宣府巡抚的任上解职,流寓金陵。”阮大铖看着曹化淳的脸色,小心应答。
“哦!这件事咱倒是知晓一二,马士英也是个没眼色的莽汉,他到任宣府,也不拜会镇守太监王坤,这也罢了。动用数千两的官银馈赠朝中权贵,却不肯出点儿血堵堵王坤的嘴,王坤是何等的资历,咱也让他几分呢!焉能咽得下这口恶气?这等不知进退厉害,只顾前不顾后的蠢才,难怪王坤会容不下他了。他是自讨苦吃,怨不得别人。”
“公公明鉴,瑶草也是一时糊涂,才有此疏忽,实在不是小觑了王公公,有心与他作对。如今瑶草追悔莫及,还望公公搭救。”阮大铖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销金纸笺,恭恭敬敬呈上。
曹化淳只微微瞥了一眼,随手揣入袖中,他见上面工笔写了一大溜儿的字迹,知道礼物不菲,淡然一笑道:“请他出来吧!”
一个矮瘦的汉子上前拜见,曹化淳含笑点头,站起身来,问道:“今儿个是什么戏呀?”
“曹公公尽管点来,世人虽然将学生的家班列名在第二,可最近几年,学生专心排了几出新戏,声誉已可与张岱的家班并驾齐驱。”阮大铖抢步再前面引路,眉飞色舞地夸耀着。
“就拣你们最拿手的好戏演来!”曹化淳一边走,一边看着庭院寂静的四周,但见古木阴阴,花香袭人,这个院落想必是哪个世家的祖业,虽有几分颓败,但仍可见出往日的繁华景象。
“那就看一折《燕子笺》吧!”
“是新戏吧?咱真没听过。”
马士英赔笑道:“公公说得不错。这是圆海兄新近撰写的一出戏,词笔灵妙,为一代中兴之乐,实不下于汤若士的《玉茗堂四种》。”
“瑶草年弟谬赞了。”阮大铖抚须笑道:“若说文采巧思,设景生情,学生的传奇数种也算簇簇能新,不落窠臼,堪与若士先生比肩。若论自编自娱,本色当行,执板唱曲,粉墨登场;家蓄优伶,亲为讲解,关目、情理、筋节,串架斗笋、插科打诨、意色眼目,务必使伶人知其义味,知其指归,汤先生还有不及之处!公公跟随皇上多年,眼界自高,还要请教呢!”
曹化淳虽是内书堂的高才,其间所读多是忠君报国的庙堂文章,不曾涉猎戏文艳曲,在宫里当差多年,也不过是娘娘千秋节时看了几眼《牡丹亭》、《琵琶记》,至于《浣纱记》、《绣襦记》、《邯郸记》、《南柯记》、《紫钗记》等,更是闻所未闻,不过乍出京师,寻个热闹。他口中敷衍着,随二人转过游廊曲巷,前面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异常开阔的花园,彩灯高挂,明如白昼,家奴、伶人穿梭忙碌,园子的水池边上凭空搭起一座戏棚,正中为一大厅,大厅中部有立柱数根,四根前柱上都挂有对联。戏台后边设楠木隔扇,上有名家画的山水人物,两旁悬挂大红绸子的上下场门通往后台,戏台左右各有木梯可以上下,台前居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四下环顾,松柏苍郁,绿波荡漾,舞榭歌台,红檐耸翠,真是怡情快意的好所在。
曹化淳刚刚坐定,一个家奴提了大食盒上来,一个模样清秀的丫鬟揭开盒盖,陆续端出八大八小的十六碟菜肴,有松鼠鳜鱼、碧螺虾仁、一品官燕、莼菜氽塘片、刺毛鳝筒、白汁圆菜、响油鳝糊、鲃肺汤、带子盐水虾、樱桃肉、细露蹄筋、瓜脯银鱼馄饨、江南水八珍、整只卤鸭,又端上一只砂锅,里面热气腾腾,是香气四溢的万三蹄,最后上来青花大碗,盛着金亮亮的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