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布置得精巧别致,陈设着从扬州采办的精巧家具和新颖什物,靠窗的一张黄花梨大画案上放着一方唐代箕形青玉砚,砚旁放着大半截御墨,上有“德泽万方”四个描金篆字,“方”字已磨去大半。永乐年制的剔红嵌玉笔筒里放着各色的湖笔,一幅素馨贡笺上画着一树桃花,山下桃林深处隐隐露出一角草屋,上题“依旧笑春风”五个王体小字,给龙纹玉压尺压着。崇祯知道画的是唐人崔护的故事,大有寻芳已迟之意。端详片刻,颇有感触,问道:“爱妃所学甚博,琴棋书画皆臻精妙,都是何人所传授?”
“是臣妾在扬州时学的,那时年纪尚幼,书画妙谛参悟不深,教者又不讲解,只教临名帖摹画谱,无趣得很!”
“在扬州学的?”崇祯心头一阵痛楚,“请了几个师傅?”
“只有一个。”
“那人自然也如爱妃这般多才多艺了。”崇祯越发起了疑心。
田贵妃没有察觉,笑道:“那时自然了,不然怎么教臣妾?”
“朕倒想见识见识你师傅。”
“好啊!”田贵妃拍手道:“臣妾也想见见母亲了。”
“你师傅竟是……”崇祯一惊,妓女都称老鸨为母,自己的妃子难道当真出身青楼?他不敢再追问下去,生恐当面揭穿了,颜面扫地,不知道如何应付。
“皇上什么时候传旨?”田贵妃实在有些喜出望外,按照宫里的规矩,后妃是不能随便与家人见面的,哪怕是生身之母,也是如此,没有谕旨不能入宫。
崇祯忍住不悦,敷衍道:“等天气暖和谐再说吧!”
田贵妃见他脸色有些沉郁,问道:“皇上怎么又烦恼起来,难道是臣妾说错了话?”
“不、不是……”崇祯摆手道:“朕是为帑藏空虚,筹饷不易烦心,打算向戚畹借助。”
“戚畹世受国恩,自该捐银输饷。”
崇祯几乎要说:“你去劝导田弘遇,捐几万两银子。”话到嘴边却改口道:“朕有意先要武清侯捐助。”
“他要不捐助怎么办?”
崇祯冷哼一声:“押入诏狱,看他出不出银子!”
田妃劝阻说:“下狱怕不是办法,未必能逼他出银子。李国瑞年纪不小了,万一哟一个三长两短的,一则皇上的脸面不好看,二则也对不起孝定太后。”
崇祯恨声道:“那是他自找的,朕顾不了许多。此事万不能虎头蛇尾,必要把李国瑞制服才行。不然,以后诸事都难办了。”他一向不许后妃们过问国事,连打听也不许,田贵妃说得虽有几分道理,但却犯了他心中的大忌。田贵妃担心皇上逼令李国瑞借助只是头一步棋,后面还有第二步、第三步……此例一开,戚畹家家都将随着拿出银子,父亲田弘遇自然不能幸免,若父亲依仗自己在宫中的恩宠抗旨或命自己向皇上求情,此事就十分棘手了,她鼓足勇气说道:“皇上奏的可是一步险棋,拿李国瑞开刀,众戚畹势必人人自危,各家贫富不一,认捐的银子因而有异,势必造成不公,不但京师的戚畹相互观望、攀比,就是京师以外的藩王怕也心惊肉跳,大伙儿心里记恨着皇上……”
“你是在替他们说情么?后妃不得干政是朕定下的规矩,你好大胆!”崇祯拂袖而去,田贵妃怔怔地好久缓不过神来。她悔恨激怒了皇上,盼着皇上能消消气转回承乾宫。她耐心地等着,过了大半个时辰,王瑞芬急急地进来启奏说御前太监马公公前来传旨,随即听见马元程在院中扯着嗓子高声叫道:“田娘娘接旨——”她赶忙整好冠服小跑着出来,跪在阶下恭听宣旨。一个小太监高挑着料丝灯笼,马元程展开圣旨诵读道:“皇上有旨:田妃恃宠,不自约束,妄议国政,袒护戚畹。姑念其平日尚无大过,不予严惩,着即贬居启祥宫,痛自省愆。不奉圣旨,不准擅出启祥宫门!五皇子年纪尚幼,皇上恩准带往启祥宫,其余二皇子、四皇子均留承乾宫,不得擅随。钦此!……谢恩呐!”
“谢恩!”田妃仿佛一闷棍打在头上,脸色惨白,身子一阵阵战栗,缓缓地叩下头去,若不是王瑞芬等人搀扶着,几乎瘫软在地,站不起来了。启祥宫是座冷宫,神宗皇帝因乾清宫、坤宁宫毁于大火,曾移居此处数年,此后近三十年再无人居住过,只有几个太监宫女定时洒扫,殿宇年久失修,多处朽坏,寒如冰窖,与承乾宫不可同日而语,漫漫长夜如何度过,田贵妃不敢想下去,暗自幽怨道:皇上好狠的心!
王瑞芬替她取掉凤冠,流泪道:“奴婢不能随去启祥宫伺候,这就去替您收拾东西。娘娘千万要想开些,二皇子、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