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上签了字,签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每一笔都在往上飞,充分映衬着他的心情,“赶紧烧……不是,赶紧入土为安了吧。”
“……”
很快,舒良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现代化的速度。
在公安局办好了相关的手续,他和蒋雀巡直接来到了火葬场,摆放在太平间的尸体,已经被同步运送了过来。
没有等待多久,尸体就被烧成了灰,舒良连墓地都没来得及买,为了盛放父亲的骨灰,他不得不在火葬场附近的商店,精心挑选了一个骨灰盒。
打听完死者跟舒良的关系之后,店员悲伤又不失热情地给舒良推荐了好几种材质的骨灰盒,名字是一个比一个高级,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从四位数一路飙升到了六位数。
“好家夥。”舒良听得头晕眼花,“不好意思,我能不能打断一下。”
“您说。”
店员将笑容和戚容结合得堪称完美。
“你们这儿——”舒良语气诚恳地问道,“最便宜的骨灰盒是多少钱?”
“……”
闻言,店员脸上的哀伤,终于真实且鲜活了起来。
半个小时之后,捧着一个价值五百块钱的骨灰盒,舒良非常满意地离开了那里。
刚刚走出火葬场的大门,他就直奔最近的一个垃圾桶,打开骨灰盒的盖子,将里面装着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也许是烧得太过细腻,哪怕舒良对准了地方,仍然有少量的骨灰,随着一阵阵风,飞扬进了空气。
它们弥漫在舒良的身体周围,仿佛起了一层大雾,只是颜色太过灰扑,一点儿都没有朦胧之美,反倒显得污染性极强。
蒋雀巡无法用语言去形容自己那一刻的震撼。
他只知道他一直在注视着对方,哪怕烟雾缭绕了他的视野,他也根本挪不开眼,视线完完全全地被对方占据。
事实上,舒良从未言明过反抗。
他的叙述总是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会过去,不仅仅是为了撑下去,更是为了过好接下来的每一天。
然而,有些东西始终无法逾越,时间也从来都不是良药,只是在这些东西的外表,覆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硬壳,让它们看起来无关紧要,无法再继续吞噬心灵。
但这既不是隔绝,也不是割舍,更不是保护。
这是一个给苦难编织而成的茧。
苦难在茧里安心地生长,吸收着大量的养分,等待着破茧而出的那一天。
它注定会成为一个可怕的怪物。
因为它来源于现实,又滋养于善意,同时萌发于心底。
它集合了最恐怖的东西,根源却是一次次的伤害,曾经攻向我的矛,最终没有变成我的盾,而是变成了一支更锋利的矛,刺向了更多无辜的人,导致了苦难的循环。
这不可能是被害者的本意。
因此,只有彻底的毁灭,才能终止这场苦难。
道理总是浅显易懂,但亲手剜去伤口的痛苦,注定会让大多数的人却步。
他们已经受够了无穷无尽的伤害,对于痛楚怀着一种近似于本能的恐惧,这让他们根本下不了手。
于是,他们以为苦难已经随着时间淡化,自己也渐渐走出了阴霾,但那不过是一个茧而已。
一旦苦难破茧而出,他们将完全失去对自我的控制,从而跌入更加绝望的深渊。
显然,舒良就是一个愿意忍痛剜去伤口的人。
他从未忘记,也从未佯装出从容,他只是把时间,同样当成了一把用来反击的利器——
只要他活得一天比一天好,报应就一定会降临到他仇恨的人身上。
毕竟,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才是那个等得起的人,不是吗?
他确实等到了这么一天。
男人终于迎来了死亡。
哪怕对方是他的父亲,舒良依旧连样子都懒得装,敷衍地选择了最便宜的骨灰盒。
蒋雀巡本以为他会一直这么敷衍下去。
原因也很简单——
人死灯灭,无论舒良选择如何对待,都无法再改变这个既定的结果。
既然如此,他何不表现得大度一点,云淡风轻一点,若无其事一点,仿佛男人只是一只臭虫,死了就死了,他不屑于因为一只臭虫,産生任何的情感波动。
舒良完全可以一边草草了事,一边为自己挣得一个好名声,最起码不至于落人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