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把李倩倩的抱怨拆解得体无完肤,每一个字都透着精打细算的气息。
李倩倩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愤愤地瞪着他,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傻子。
跟周絮算账?她永远都是输家!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周絮从他那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同样磨损严重的旧皮夹。
他打开皮夹,动作小心地数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一张50,两张10块,还有几张零碎的5块和1块,凑足了80元。
就在他抽出钱递给老张头的瞬间,李倩倩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皮夹透明夹层里的一张照片。
照片很小,边缘有些磨损。
上面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裙子,坐在医院病床上的小女孩。
女孩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对着镜头努力地笑着,大大的眼睛里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像小火苗般的希冀。
正是周絮的妹妹,周嵒。
周絮的动作极其自然流畅,仿佛那张照片只是皮夹里一张普通的卡片。
他付完钱,接过老张头递过来的收据,一张油污的小纸条,仔细地核对了一下上面的金额和项目,确认无误后,才将收据对折,小心地放进皮夹里层,就在那张小小的照片旁边。
整个过程快得只有几秒钟。
周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刚才那触动人心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李倩倩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个永远在计算成本,连推车都要折现赔偿的周扒皮,那个用着二手控制器、穿着旧衣服的周絮……
他的皮夹里,最珍视的位置,放着妹妹那张苍白的笑脸。
80块钱,他数得那么仔细,省得那么坚决。
不是抠门,不是小气,而是这省下的每一分钱,都可能是妹妹下一顿药钱,下一次检查费,多活一天的一点微薄保障。
“好了!搞定!试试!”
老张头拍拍车座,打断了李倩倩的怔忡。
周絮拧动电门,电动车发出顺畅平稳的嗡鸣,灯光也亮了起来。
“功能恢复。”
周絮简短地宣布,看向李倩倩,
“上车。返程。”
李倩倩站在原地,看着周絮跨上车,那挺首的背影在修理铺昏黄的灯光下,莫名地显得比刚才推车时更加单薄。
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刚才所有的怨气,嫌弃和不值,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堵在胸口的酸涩。
她默默地走过去,这次没有抱怨,没有别扭。
她拿起那个半旧的头盔戴上,然后,以一种比来时自然许多的姿势,坐上了后座。
双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再去抓冰凉的金属车架,而是轻轻地,试探性地,攥住了周絮腰侧薄毛衣的衣角。
布料柔软而微凉。
周絮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她放手。
“坐稳。”
依旧是那毫无感情的提醒。
拧动电门,电动车载着两人,平稳地驶离了弥漫着机油味的小修理铺,重新汇入流淌着城市光河的夜色中。
江风再次迎面吹来,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湿润和微凉。
李倩倩攥着那一点衣角,感受着身下平稳行驶的破车,看着前方周絮沉默而宽阔的背影。
破车依旧破,周扒皮依旧是周扒皮,那625块的账单也依然记在账上。
但这一次,吹在脸上的风,似乎不再那么冷了。
心里那片被父亲打散的废墟之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周絮那沉默而沉重的背影里,在皮夹里那张苍白却努力微笑的小脸映照下,正艰难地,笨拙地重新生长。
“谢谢你周老师。”
她小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