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渡江、朱由崧出奔起,径称“弘光”,不复称“上”。古人撰史,讲究“书法”,字词之易,辞义所在。以“弘光”易“上”,是心中已将视朱由崧为君的义务放下——假如真的抱定忠君之念,计六奇对朱由崧本该一日为君、终生是君,但他一俟后者失国便不再以“上”相称。这是一种态度或评价。朱由崧在位时,作为子民计六奇自该尊他一个“上”字,然而,这绝不表示朱由崧配得上;《南略》不少地方,都流露出对朱由崧的微辞以至不屑。这是明末很多正直知识分子所共有的隐痛:虽然对君上、国事诸多不满甚至悲懑,但大义所系,国不得不爱,君不得不尊,统不得不奉,于万般无奈中眼睁睁看着社稷一点点坏下去,终至国亡。
虽然所有王朝的末年都不免朽烂,但明末似乎尤以朽烂著称。我们不曾去具体比较,明末的朽烂较之前朝,是否真的“于斯为盛”,但在笔者看来,明末朽烂所以令人印象至深,并不在于朽烂程度,而在于这种朽烂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气息。
简单说,那是一种末世的气息。过去,任何一个朝代大放其朽烂气息时,我们只是知道,它快要死了——但并非真死,在它死后,马上会有一个新朝,换副皮囊,复活重生。明末却不同,它所散发出来的朽烂,不仅仅属于某个政权、某个朝代,而是来源于历史整体,是这历史整体的行将就木、难以为继。你仿佛感到,有一条路走到了头,或者,一只密闭的罐子空气已经耗尽。这次的死亡,真正无解。所谓末世,就是无解;以往的办法全部失灵,人们眼中浮现出绝望,并在各种行为上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