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去,旌旗招展,剑戟如林,马匹奔驰往来,如同急风骤雨,又似敲击无数面鼙鼓,此起彼落,轰然作响,惊天动地。德胜门外本有燕京八景之一的蓟门烟树,乃是元大都的遗迹,当年的古城墙和楼阁都已废圮,只留下两个高大的土堆,上面长满了桑榆松柏,树木蓊然,郁郁苍苍,似是笼罩一团或浓或淡的烟雾,四季不变。如今却是人喊马嘶,荡起高高的尘沙蔽日遮天,刀枪剑戟在日光下凛凛耀目,分不清多少人呐喊喧嚷。宣府总兵侯世禄居左,大同总兵满桂居右,两员骁将舞刀跃马领兵迎击,两军展开血战。日色惨淡,朔风如刀,后金兵猛攻不止,明军竭力死战,两军相持,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胜败未分。不久左路侯世禄军支持不住,往后溃败。满桂身受三处枪伤和七八处刀伤,血流不止,将外面的战袍浸透,兀自不退,攘臂舞刀大呼,不料嗖的一箭射来,正中左臂,箭势甚急,竟透臂而出。满桂身子略晃一晃,勒住缰绳,抬胳膊看了,挥刀将箭镞砍下,忍痛奋力拔出,大喝一声,又向敌阵冲去,后金兵为他气势所震慑,不由纷纷向后退却。城上九门提督内官监吕直看得心下怦怦乱跳,急命参将李秉春发炮助战,火器营的军兵装好火药,点燃引线,连发数炮,无奈距离太远,没伤到后金兵,却都落在满桂军中,炸得人仰马翻,不少马匹猝然受惊,四处奔逃,一时无法驾驭,后金回兵掩杀,满桂抵挡不住,率数百将士节节败退,一个身穿白袍的后金将领拍马挥刀率兵在后面紧紧追赶。满桂无心恋战,率领残兵躲入城边的一座破庙中,苦苦支撑,但见敌兵气势凶猛,层层包围而来,急忙退向德胜门瓮城,远远仰头对着城头大呼道:“放炮!快放炮!”
“轰轰轰……”数声巨响,震耳欲聋,大炮在满桂等人身后炸响,后金兵刹时人仰马翻,大片地倒下,攻势登时弱了许多,满桂退到城下,吕直忙吩咐升起闸门,放满桂进了瓮城。
袁崇焕在赶往紫禁城的路上,便接到了德胜门酣战的禀报,不知战况如何,心里暗自焦急。昨日到了广渠门,凭借尚方宝剑暗暗叫开城门,悄悄到了座师韩?的府门,递了门生帖子进去,本想找座师探探皇上的口风,不想韩?闭门不纳,只传出话来,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要等拜见了皇上以后到内阁的值房去说。袁崇焕黯然而退,转身到了钱龙锡的府第,钱龙锡不好推辞,请他到书房见了,劈面便说他太卤莽了,不该诛杀了毛文龙。
袁崇焕道:“阁老,看旨意皇上并未……”
钱龙锡摆手打断他的话道:“方今辽东还离不开你,你与毛文龙孰轻孰重,明眼人哪个看不出?何况皇上圣睿明察!你离京赴辽东前,老夫在馆驿与你曾经谈起毛文龙之事,劝你三思,你道可用则用之,不能用则杀之。不错,毛文龙是该杀,可不该由你来杀,你的杀法不对呀!”
“古之大将立功者,多凭决断之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个理儿老夫省得。杀毛文龙并非十万火急的事,不是火烧了眉毛上了房,算不上什么当机立断。尤可斟酌者,你未到辽东,皇上便有明旨,兵部、户部、工部悉心筹措,请钱粮则发钱粮,请调将则调将,如今一年有余,可有半点懈怠?凡有所请,皇上一概恩准,你诛杀毛文龙却不请旨,要将皇上置于何地?你怎么就不上个折子,先禀一声呢?你眼里还有皇上吗?”
袁崇焕听得语塞难言,额上冷汗直流,怔怔地看着钱龙锡,似是有些陌生了一般,心底呐呐想要分辩,但觉他的话语却又句句浸入心脾,竟是无从说起。钱龙锡意犹未尽,接着数落道:“皇上看重辽东,你一句五年复辽说得容易,可曾想过他人的苦楚?兵部、户部、工部都是位列九卿,何等的尊贵,可是那么甘心从命随意使唤的么?还不是皇上替你撑着?粮饷,哼!粮饷哪里来?旱魃为孽,四处饥馑,可是好措置的?你杀了一个毛文龙,可断了多少京卿朝臣的财路?你得罪的不是一人,上到六部下至府县,你一句要粮饷,哪个安生得了?哎!若能按期复辽,这些并非大事,轻轻一笔带过不难,可如今后金铁骑直逼京畿,复辽未见效验,却弄得敌军兵临城下,此种结局你如何向皇上交代?皇上又如何向大小臣工交代?”
袁崇焕顿觉头一阵阵眩晕,耳中轰鸣成了一片,只见钱龙锡的嘴开合起来,花白胡须上下抖动,恍惚之间,听不清他说的什么,急忙收慑心神,却听他不住叹气道:“……这也不能全怪你,辽事积重难返,都多少年了,一时怕是难以措手,要是文武群僚都如你一般,五年复辽也并非不可为。”
袁崇焕不置可否,情知再难安坐久留,起身告辞道:“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