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袅袅,二人低头品茶,都未急着说话。杨鹤放下青花茶盏,问道:“亨九,今日酒席上可曾留意什么?”
“神一魁才德似不足以服众,想是借了他哥哥的余威,才坐得头把交椅。”
“嗯!那刘金、刘鸿儒倒是真心服他,茹成命,还有同桌的两个头目张孟金、黄友才却多有蔑视、不平之色,想是瞧他不起,或是不愿归顺。既是如此,本部堂倒有个双手互搏之术,诱使他们自家相残,却不省下我们许多气力?也不算违了圣意。只是要借你的贴身侍卫一用。”
“但凭大人驱使。”洪承畴见他不肯多说,事关机密,也不敢贸然追问,但他似是给自己劝说得动了心,想法子来对付神一魁等人,心头一阵暗喜。
“你教他明日过来听差。杜文焕那边儿你多盯着点儿,他一再妨碍招抚大局,只想着个人的私怨,哼……小心他拖累了你呀!”
“卑职省的。他的脾气是暴躁了些,心里却是以国事为重,今日之事,想必仇人乍见,一时心急……”
“好了——你不必替他辩解了。本部堂可起用他,自然也可不用他。”杨鹤冷笑着伸手摸起茶碗,洪承畴见了,忙起身告退。杨鹤起身道:“我知道你有心干一番事业,不肯久居人下。你我虽说心思时有抵牾之处,但治平陕西,还要用你。你放心,本部堂不会亏待你。”洪承畴一时揣摩不出他是真心褒扬,还是嫌自家锋芒太露,不知如何作答,连道不敢。出得总督行辕,仍琢磨不透,怅然地走在漆黑的夜幕里,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琴声。他入秦已有数年,听出那是板胡的声调,不知是谁深夜还有这般兴致。夜色如玄布一般重重垂落,显得空旷深沉凝重。琴声婉转呜咽,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或凄凉哀怨,或欣悦留连,洪承畴霎时忽觉身心俱疲,泪水涔涔而落……
春寒犹重,暖阁里的红罗炭火烧得热烘烘的,惹人困倦。
自后金兵退走辽东,袁崇焕凌迟而死,崇祯独坐之时常觉百忧集结,万绪纷来:后金兵不知何时再来进犯,辽东缺少良将;陕西民变蜂起,平定无期;江南复社声势日大,议论朝政,抨击时弊……袁崇焕一案虽已了结,可不曾想到牵扯如此之巨之广,半年以来,阁臣走马灯似地换了三个。君臣相处这些日子,三个人无奈地去职,他甚觉可惜。韩爌老成持重,有心破朋党之弊,到头来却落得两方不讨好,又与钱龙锡齐受袁崇焕牵连,失了多少人望?朕即便依然重用,你们就能自安于位么?群僚暗怀不服,朕还能指望你们么?成基命做了几日首辅,却是一副清流的体态,不知变通。唉!他又想起袁崇焕,其实他还是个难得的将才,可是一再请军需器械,置办起来着实不易,因此得罪了那么多同僚。京城首遭兵火,大片皇戚贵畹的庄园别业毁于一炬,以致羁押诏狱半年,满朝文武大臣竟没有一个替他上本求情,朕就是赦他也觉为难。中秋既望之夜,袁崇焕的人头悄然失踪,没过几天,东厂的番子便打探出是袁崇焕的仆人佘义士,趁着乌云掩月,将人头埋在了广渠门内的广东义园里,搭个草庐守护。埋就埋了,好歹君臣一场。其实他心里依然余恨难消,皇太极竟围了我的都城,如此奇耻大辱,真是令人又羞又愤。
崇祯透过东暖阁的花窗看看外面的天色仍有几分阴霾,懒懒地仰倒在宽大的龙椅上小寐,朦胧之中又看到广渠门外的那场恶战,杀声震天,惊得身子一摇,登时醒来,却见曹化淳急急从外间进来叫道:“万岁爷,可是有事唤奴婢?”
崇祯伸手一摸,满头是汗,掩饰道:“拧个手巾来!”曹化淳赶忙拧了温热的湿手巾递上来,伺候崇祯擦了,笑嘻嘻地问:“万岁爷,敢是这红罗炭烧得热了?奴婢打打帘子?”
崇祯道:“是有些热了,帘子倒不忙着打。外头有什么事要奏么?”
“方才周阁老命人送来几份折子节略,奴婢见万岁爷打盹儿,没敢惊扰。这会儿万岁爷看么?”
“呈上来吧!”崇祯净了面,精神为之一振,接过工笔誊清的节略细看:辽东孙承宗议大凌河筑城备战,陕西杨鹤举荐洪承畴为延绥巡抚,礼部奏请春闱取士……心里隐隐有几分不快,这些奏本都是极紧要的事,断不能写成节略的,将节略一按,抬眼道:“小淳子,命内阁呈原奏本来!”
“万岁爷,方才奴婢往内阁传旨,周阁老还估摸着万岁爷要看原本,嘱咐奴婢代奏,那几个奏本内阁一直还没有票拟,故此才写成节略。”
“哦!”崇祯一怔,“请周先生来。”他虽不愿大小臣工们揣摩上意,曲媚逢迎,惟独赏识周延儒的这份儿小心,做人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