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眉先生?”周延儒登时睡意全无,他知道若非有了极紧要的事,许太眉决不会深夜而来的,急忙披衣起身,到了内龙门。好在举子们三场已毕,门禁不如前几日那么森严了。周延儒从门缝往外看,借着门上的灯光,果见许太眉披着大氅站在寒风之中,焦急地不住来回走动。
陈于泰字大来,号谦如,小周延儒三岁,两家相距十几里,是自幼熟识的伙伴儿,贫贱之交,后来陈于泰娶了周延儒的妻妹,两家结了姻亲,情意又深上一层。陈于泰小心四下环顾一番,将周延儒扯到一旁,赔笑道:“只几句话。你看见那盏白灯笼了么?我怕此次北闱教你为难,前几日请了个江湖术士扶觇请仙,得了这八句诗,想是天命,便做了这盏灯笼,到时可为你分谤。”
“这灯笼何意?”
“这八句诗里藏着辛未状元四字,你看一、二句……”陈于泰面有得色,指点着解说起来。
周延儒脸色一变,怒道:“哼!你竟如此狂妄,谁许了你状元?我在信上再三嘱咐与你,你却如此胡来!”
“我也是一片好心,只想……”
“状元是想来的吗?”周延儒拂袖折身而去,将陈于泰晾在一旁。到了贡院门口,迈步要进。门前几个持枪的兵丁喝止道:“站住!时辰还未到,先在外边排队等着搜检查验。贡院重地,岂容擅闯!”竟将他当做了赶考的举子。
周延儒一怔,长随上前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竟敢阻拦主考大人?”
“主考大人?你糊弄哪个!天下还有不坐轿子进贡院的主考?哈哈哈……什么熊样的主考,我看倒像个多年落第的举子。咳!考了几回了?还这么心急地进场,怕是考糊涂了吧!一边凉快着,不是说给你了,还没到开龙门的时辰呢!”
“你们这几个奴才!”长随作势要打,周延儒阻止道:“北闱大事,不可胡闹!”众兵丁以为他怕了,哄然而笑。
“哎呀!首辅怎么没坐轿子……快请进!”副主考何如宠从大门里急步出走下台阶,望着周延儒一身儒服,不知何意,慌忙将他迎进大门,守门的兵丁惊得目瞪口呆,眼看着周延儒整整袍服,迈着沉稳的步子进去,半晌回不过神来。何如宠一大早就在大门的耳房里等周延儒,久等不来,屋里的炭火烧得极旺,他竟靠着椅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被门外的吵闹声惊醒,先前也没在意,看看时辰不早了,便出来探看,见一身儒服的周延儒竟给拦在了门外,忙接了进来,调笑道:“想不到堂堂首辅一如举子,被拦在了大门外。若是主考官缺席,这会试可怎么考?哈哈哈……不是天下奇闻么?”
“给他们这样一折腾,当年会试的情形宛在眼前。”周延儒笑了笑,不胜感慨道:“为防夹带和藏私,免生弊窦,每科会试的举子,不管穷富也不论老少,都得赤身裸体遭受贡院衙役们查验,真是斯文扫地、颜面尽失,天下的读书人有几个没在这里饱受过羞辱?这倒令我想起一副茅厕的对联:世间贞烈女子进来宽衣解带,天下英雄豪杰到此俯首称臣。”
“真是妙语!只是羞煞了天下读书人。可是若不这么办,实在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哪个主考官不怕科场舞弊?世上可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何如宠先是赞叹,继而摇头叹气。
二人来到仪门,那些提调官、读卷官、监试官、掌卷官、受卷官、弥封官、对读官、搜检官、监门官、巡绰官、提调官、印卷官、供给官等人已在门外迎候,为首一人是礼部尚书徐光启。众人见首辅一身儒服徒步而来,各自惊讶。周延儒寒暄几句,率领大伙儿进了龙门,赶往主考的办事房——至公堂,何如宠、徐光启也只好弃轿相陪。自龙门到至公堂是个一百二十丈左右见方的阔大院落,中间笔直的甬道,两侧是按《千字文》顺序编列着一排排号舍,密密麻麻,有上万间,如同蜂巢蚁窝。院子中央矗立着三层飞檐翘脊的高楼,四面皆窗,居高临下,便是专供监考瞭望的明远楼,楼上高悬联语:“矩令若霜严,看多士俯伏低徊,群嚣尽息;襟期同月朗,喜此地江山人物,一览无遗。”楼前一株粗大的槐树,那是天下驰名的文昌槐。绕过明远楼,大约一箭之地,有一座轩敞的三楹厅堂,是主考官的办事房——至公堂,匾额还是前朝奸相严嵩所书,因其书法严整端庄,留用至今。
周延儒仰头看看当中高悬御书的“旁求俊乂”金匾,指着两旁的楹联呼着何如宠的表字道:“康侯,回想当年入龙门似在昨日,那阵势如今每一想起都心惊肉跳的,真不易呀!你看看这联语写得何其妥贴: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