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的新任掌班太监曹化淳,算是东厂第二号的人物。他原本在御前当差,昨日才提拔了。”
“此人秉性如何?”
“他倒是收了那幅古画,银票也没客气。”
“唔!”许太眉眉头略略舒展,随即复又锁起,沉吟道:“既得皇上信任,他的话还有些分量,不过皇上一向明察秋毫,我担心只他的几句话去不掉皇上的疑心。譬如治病,外敷之药只可止于肌肤,内治之药才可深达腠理肺腑。此事温、薛等人虽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我总怕皇上心里有了疙瘩,暗里提防着你,东厂眼线何等的厉害,就是今后处处加着小心,也难保不生一点儿纰漏,那时数罪归一并罚,你的位子势必岌岌可危。退一步讲,皇上格外开恩,你也有了许多忌惮,不免缚手缚脚,日子就难过了。”
“皇上生性多疑,我若直率陈说,反而弄巧成拙,事情会更糟。”周延儒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当面向皇上解说,那样未免太生硬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教人怀疑你心虚了。但此事不宜静观其变,以免变生掣肘,应付不及。”
“老师以为此事如何做可补救?”
“是得想个法子,缄默无语无异于示人以弱。温体仁必要鼓动其党羽,交章弹劾,无中生有,真真假假,将朝野视听搅乱,那时就百口莫辩了。”许太眉思忖片刻,说道:“此次复社之中春闱赴试的人,哪个的名声最大?”
“张溥。”周延儒不知他为何明知故问,耐着性子回答。
“他取在第几?”
“二甲八名。”
“复社之中哪个名次最高?”
“吴伟业高中了会元。”
“他二人的文章如何?”
“各擅胜场,难分轩轾。”
“果真如此,呈皇上看看如何?”
“老师的意思……学生明白了,若经御览,一可去皇上疑心,又可堵他人之口,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妙策。”周延儒大喜。
许太眉暗暗赞叹周延儒的聪慧,拈须微笑:“那就看你这个主考官的眼力了。”
薛国观检举科考舞弊的传言不胫而走,迅速在官员们之中传开,随即波及京城宣南的各处会馆,顺天府贡院附近的观音寺胡同、水磨胡同、福建寺营胡同、顶银胡同、裱背胡同、牌坊胡同、总捕胡同那些挂着“状元店”或“状元吉寓”客栈,举子们出出入入议论纷纷。今年北闱会试,复社可算大获其捷,六十二位社员中了贡士,京师震动,士林为之侧目,复社的锋芒、气势日盛一日,风头极健。在各地举子看来,复社人有如此的成就不过是实至名归,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放榜以后,中与不中也都各自认命,暂得解脱,呼朋唤友,笙歌宴饮,酒食征逐,醇酒妇人,放浪形骇,借以抒发高中的情怀或排遣心中的惆怅落寞。不料,却传出复社科考大通关节的消息,一时群情震动,不少人由钦佩到痛恨,竟要联名喊冤告御状。张溥等人高中的喜悦登时化作了满腹的忧愁,皇上将薛国观的折子留中不发,圣意如何到底吉凶难测,窥探出什么端倪。周延儒那里也没有一点儿音讯,听说昨日推病没有上朝,不只是真病还是……按说中了皇榜,便可高枕无忧,纵情欢娱了,但发榜以后还有磨勘一关,首严弊幸,次检瑕疵。若查出有舞弊之实,轻则除名,重则逮问。早几天门前车水马龙,登门拜望道贺的络绎不绝,这几日渐渐冷落稀少,终于人踪绝迹,人人都怕因他们沾惹什么无端祸事,甚至竟有些人千方百计地讨回拜帖……诸多事情搅扰在一起,越发地扑朔迷离,令人捉摸不透。
张溥、吴昌时、陈子龙、吴伟业四人坐卧不安,躲在江苏会馆里,深居简出,轻易不出门露面,生怕碰到落第的举子闹起什么争执,酿成事端,旧忧未去岂可再添新愁!最难过焦灼的还是吴伟业,薛国观的检举直指他与陈于泰,他二人与首辅周延儒暗通关节被传得沸沸扬扬,活灵活现。吴昌时知道会馆的长班与本乡在京的大小官吏往来频繁,都是颇有神通的人物,偷偷使了五两银子,托他出去打探消息,大半日却还不见踪影。四人聚在一处,苦捱枯坐到午后寅时,等不到音讯,各自回房歇息。
春秋正是北京多风的季节。南风陡起,天色阴沉下来,一阵阵疾风挟裹着风沙,吹得窗纸扑簌簌作响。吴伟业睁着血红的两眼,恹恹地躺在床上,望着黑魆魆的屋顶发怔,口中苦涩难忍,似乎窗外的风沙吹满了嘴巴,堵得呼吸塞窒艰难。他连着几夜没有好生睡觉了,前几天是高中会元的欣喜亢奋,近几日则是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