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伯,千万要给晚生做主!”
徐光启接了书册,见是一本新镌的制艺文萃,上题“今科榜眼吴梅村程墨”,不解地问道:“早闻吴梅村的文名,你将此等俊彦网罗门下,好生教人眼热!令徒此书一出,风行天下,古人说有水井处便有柳永词。虚中,你的大名怕是要传遍海内了。”
“大宗伯,多谢你吉言了。若真如老先生所说的,我何必巴巴地深夜赶来找人评理!且看看里面的序文,可不气煞人么?”李明睿捋袖往案上狠狠一击,痛得随即叉开五指,嘴里咝咝地吸着凉气。
“刻书前有序后有跋,乃是历来的通例,会有什么奇怪的?”
“老先生,你老人家好生看一看落的是哪个的名号?”李明睿万分焦躁,恨不得攘臂上前指与他看。
徐光启将烛台移近了些,看到满纸龙飞凤舞的行草,极似宋人黄山谷的笔法,大开大阖,气势恢弘,落款是“崇祯丙戌年孟春之月赐进士出身张溥书”,下面一方朱印,有“天如”两个篆体阳文,有些吃惊道:“这、这是有些不妥。吴伟业果真卤莽,怎么求了张溥的序文,照规矩该是向房师求序才对。虚中,事已至此,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此事关系名教,岂能善罢甘休!学生今天一早起来,书僮就送进这本书来,不知是谁夹在大门缝里。学生见是吴伟业应试的文章,还以为出自坊间假冒,因他曾向学生求序,学生做了一篇《示诸生行文法》的序文,尚未改定,如何会有了什么‘程墨’‘房稿’?学生照着书前的牌记找到二酉堂,问他哪里盗来的文章,嚷着要告官,那想那书坊主人不住冷笑,将张溥的序文晃一晃,反要告学生扳污好人。学生怒冲冲赶到江苏会馆,便想大兴问罪之师,谁想那个小贼到周阁老府上拜师去了。学生有心闯堂,又恐官位卑贱,就连夜找老先生请教来了。”饶是过了大半日,李明睿此番提及,兀自难掩满脸的怒气。
“看来你是要我助拳闯府了?”徐光启淡然一笑。李明睿不想他出言如此直白,局促道:“这、这……老先生德高望隆,身居礼部清要之职,自然容不得这些苟且之事。”
“虚中,你已过天命之年,我也年届古稀了,照理说也该看开些,不必斤斤于锱铢之较了,万事只求心安,何论那些浮名?他们年轻气盛,正是睥睨万物之时,想也不是眼里没有你,没有师道尊严,没有礼法,不过一时失智,难免虑事不周,你身居师位,何必与他们一般计较?如此反降低了自家身份。君子以德服人,依我看,还是且忍下这口气为好,就是没有你的序文,吴伟业出自你的考房,哪个也抹不掉!若他们不知反躬自省,士林物议,人心公道,也饶不过。你说如此可好?”徐光启不急不躁,侃侃道来,见识果有超人之处。
李明睿虽暗自佩服,终究心有不甘,还要争辩,徐光启摇手阻止道:“张溥文名早著,出入经史,学问淹博,此次殿试所作的策论笔力雄健,纵横通达,确是百年罕见的奇才。我听说他幼年为学极苦,前代先贤的高文佳什随抄随焚,不下七遍之多,自名其斋为七录。吴伟业在其门下受业十载,二人朝夕厮守,师弟之情不是我们这些房师、座主可比的。他尊张溥是发乎情,尊你是据于礼,其实本无二致。再说,他又是你的世侄,若争执起来,日后你如何面对故人?”
几句话触动了李明睿,他忆起往事,想着当年捐馆兵部尚书王在晋府上,一时负气,不辞而别。正是隆冬季节,朔风寒雪,孑然一人,缊袍敝衣,身无长物,仓促之间,积攒的几两馆俸也未及带上,若不是吴琨追赶着送上十两纹银,怕是早已冻馁而死。想到此处,他长长叹了口气,自语道:“蕴玉兄,我本欠你太多,不想为难你儿子,只是这口气真难下咽啊!”
徐光启说道:“你宽恕他,良心不宽恕他。他二人如此妄逞意气,终非正大之途。若要成就一番事业,此等习气不及早根除,一切都是痴想,都是镜花水月。”李明睿点头称是,心头的怨气消了许多。
过了几日,张溥以文名素著,经廷推馆选做了翰林院庶吉士,吴伟业依例授了翰林院编修,二人亲到李明睿的私宅请罪,又与陈子龙拜谒了徐光启,执弟子礼,请他居中调和,此事暂时搁在一边。会是什么人将书册偷偷送到门口,以此挑拨李明睿的火气,张溥与吴昌时思索多日,虽找不出丝毫的证据,倒也理出些头绪,隐隐觉得此事必与温体仁、薛国观有关,不可大意。
不久,吴昌时应聘入周府做了幕僚,周之夔授苏州府推官、刘士斗授太仓州知州,陈子龙春闱失意,打算与周、刘二人结伴南归。张溥联络复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