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知遇之恩心存感激,单只温体仁的门生薛国观讦告一事,张溥也与温氏师徒势不两立。但此事甚为机密,不能轻易泄漏,尤其当年会推之事,周延儒、温体仁联手出击,钱谦益落得铩羽而回,罢职丢官,难保不对周延儒耿耿于怀,私心或许窃喜二人两败俱伤。
“果是好茶!清雅脱俗,涤尽俗气,牧翁的修养功夫教人好生敬佩!”片刻之间,张溥思虑了许多,口中赞叹着将茶盏放下道:“复社尹山初次大会,尚属艰难,多亏吴江县县令熊开元出了五百两银子,又将食宿一齐包下,才勉勉强强操办成功。次年留都乡试,复社中举甚多,以致大会金陵,声势陡涨,远胜尹山。复社辛未科北闱,大魁天下,有六十二人高中进士,占了近两成,因此复社的声势江浙以外,已远播江西、福建、湖广、贵州、山东、山西等省,各地入会同志多至二千余人。复社能有今日的局面,其一是承接了东林文脉余绪,其二则是各地专心科举的儒生为求高中而有意依附。倘若复社不与朝廷互通声气,下一科乡试、会试势必难以如愿,难免令天下文士失望。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天下父母莫不望子成龙,天下儒生莫不求取富贵,复社若不能教他们鱼跃龙门,身登朝堂,哪个还愿意入社?”
钱谦益将茶盏在桌上一顿,碗盖跳起老高,溅出数滴茶水,他怫然不悦地责问道:“天如,你这番话虽是实事求是之言,可与当年东林的宗旨相去甚远,未免少了许多骨鲠之气。”
“哦?”张溥故作惊讶说道:“小子以为复社与东林其实殊途同归,只不过东林切直,复社曲折罢了。”
“好一个曲折,不过是谄媚朝廷的托辞!”钱谦益冷起脸面,张采、吴伟业不禁有些吃惊,实在没有料到他会心火突炽起来。
张溥却不惊慌,拱手道:“牧翁莫怒,听小子剖白。余生也晚,不及亲聆东林诸前辈训诲,但也知道东林诸老个个都是尽心王事的好汉子!无时无刻不想着开太平、乐万民,只是想的与做的未免有些貌合神离……”
砰的一声,钱谦益拍案而起,拂袖怒道:“天如——东林人还没死绝,容不得你如此诋毁!”
张溥起身赔笑道:“牧翁,您老人家先等小子将话说完,再怪罪也不迟。”
钱谦益缓缓坐下,在后生晚辈面前失态,未免少了洵洵长者之风,他见张溥笑得生硬,知道话说得既早且重,暗觉脸上一阵红热,冷声道:“老朽正要领教高论!”
“东林诸前辈自居清流,特立独行,高标自诩,为胸中的正气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确是天下臣子的楷模,可惜却坠入了阳明心学的窠臼,耽于义理之辩而不明是非,不知变通。先儒郑康成祖述圣人之说,以为《易》道有三,其第二义即是变易,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世事纷纭,以不变应万变,只凭着一个理字走天下,如何行得通?当年魏阉尚未柄国之时,也曾想着借东林沽名钓誉,标榜于世,可东林嫌其名声狼藉,耻与其为伍,白白放弃了内廷的强援。浙、楚、齐、宣、昆诸党也曾各自向东林示好,可顾宪成、孙丕扬、邹元标、赵南星诸人,闭门不纳,以致其他各党联手对付东林,相互攻讦,终为魏阉所乘,痛下杀手,使东林人才凋零,一蹶不振。当今皇上虽剪除恶珰,拨乱反正,东林却难恢复往日的声势。究其缘由,是顾前辈等人意气太盛,不论什么事必要强分是非,甚至知其不可而为之,不想避其锋芒,韬光养晦,东林的大名虽说可万古流芳,但毕竟后继乏人,不免热血空洒、襟怀难施!”张溥取茶吃了一口,接着道:“其实虚名最是害人,圣人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东林诸老品评时政,指摘公卿,妄与朝廷相对,朝廷以为是者必以为非,朝廷以为非者必以为是,实在有些走火入魔了。朋党相争,遗祸天下,这难道合乎东林诸老的初衷?”
钱谦益越听越是心惊,脸色由怒变缓,渐渐苍白起来,两眼木然,不见了往日的神采,口中喃喃辩驳道:“你、你……是你太过功利,将权势看得重了,忘了我们读书人的本份!老朽且问你,我辈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哈哈哈……”张溥连声长笑,起身道:“牧翁,小子早已想到您老人家会有此一问。文文山临终尽节所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其实是不得已之言,牧翁不可以平常的心境而论。”
“哼!不得已之言?当真是前人未发的灼见新知!”钱谦益大不以为然,不由语含讥讽。
张溥不紧不慢道:“牧翁学富五车,领袖文坛,小子怎敢故作惊人之语?先贤将立德放在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