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活儿也不会中断他的刷牙。
烦啦说:“我从没拿手榴弹开过啥军曹的瓢,我腿上的伤是——是我装死的时候小鬼子拿刺刀捅的。捅我的时候,同袍们就跟旁边待着被烧成了烤鸡。我,我不是第一次当逃兵,每回都逃,又都被绑回来了,那些把我绑成粽子的军爷说,国难当头了,岂能坐视。结果我每次都选择了坐视。我偷过小姑娘的钱,她前脚救了我,我后脚就偷了她钱。我想帮她,可更想和她睡觉。后来她成了影子的妹妹,过得很好,可我还是想和她睡觉,却再不敢去那里看她。我一直在愤怒,我以前愤怒我觉得别人花掉价国币那样花销了我自己,可二十五了,现在我怒的是我才二十五。我怎么就成了这样一个破人。”
那家伙对烦啦吐了口漱口水。“你在吹牛吗?”
烦啦怒火上涌:“……谁跟你吹这牛啊?!”
死啦死啦:“老子不是洋和尚,没由头听你忏悔。老子要做事,我忙着呢。没功夫听你烂事。你们这帮贱人,说来说去,不就是说谁欠了你没还,谁欠你找谁呀,干吗在我这儿磨叽啊?老子要做事,要做这件事!烂嘴巴的人滚出去!”
烦啦一脸惊愕,指着死啦死啦:“你让我把话说清楚的,我要说不清楚不让我去呀!”
死啦死啦直接一句:“说清了吗你?”
烦啦怏怏,走到他身后:“你能说清楚你自个儿吗?你要能说清楚自个儿,会把个奶臭未褪的小书虫子往死里揍?你要想说清楚自个儿,心里得有个信!他信什么你信什么呀?他信少年中国,他心里自然有一个少年中国。欲言国之老少,先言人之老少。你说少年中国,你心里——你有少年中国吗?你当我瞎呀?全团都能看出来,您做梦都想变成虞啸卿?可时运不济,屡战屡败,您心比天高,您命比纸薄,呀……”
死啦死啦听地猛喷着,犯着愣,然后把一盆洗脸水全泼烦啦身上了,让正在侃侃而谈的烦啦成了一只愤怒的落汤鸡。
天冷,江寒,水自然就更冷了,烦啦被淋了一身时几乎跳起起来:“冷死啦!人不能这样耍无赖!一个说得清的人会是你这样鸡鸣狗盗的下三滥手段?”
死啦死啦看着他:“我浇你个清醒!我们过江是为了做事!除了手上的好枪,还要心里清爽!不是你说的那些烂事烂事烂事!我只想做事,我只想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烦啦:“烂事也是你我甩不掉的心事!”
死啦死啦瞪着他,瞪了一会,忽然开始干笑,“你又反攻为守啦?”
烦啦不忿:“我只是告诉你,你要我做的事情,你自己也做不来。”
然后死啦死啦继续干笑,“算啦,随便说件事,我放你一马。”
烦啦疑惑:“什么事?”
死啦死啦:“随便什么事。我数一二三,你立刻想起来的事。一一二三!”
死啦死啦自觉得计地笑着,烦啦有些悻悻的低头转过身,然后转回头,“什么也没想。”
接着他看到了死啦死啦把毛瑟M712手枪对着自己,于是赶忙举手说:“家父!!”
然后,死啦死啦把枪放下,继续干笑。死啦死啦没说错,烦啦确实是想到父亲,并因此有些怔忡。
烦啦:“……家父是学机械设计的,是清末派出的留洋学童之一。不过他这辈子拆掉的东西不少。设计出的却没有一个。”
死啦死啦打断:“谁要听你说你家父的坏话了?我要听一件事,一件事。”
烦啦没理他的打碴:“话说二十年前,家父振作起来了,那年小太爷五岁,有一天家父说要设计一个永动机,他说是为我做的。”
死啦死啦:“什么鸡?”
烦啦:“永动机。就是这机器,它能一直转。不用牺牲质量,但是会产生能量换取能源。家父总想做这样一鸣惊人的事情,好叫那些抱着质量守恒的洋鬼子买块中国豆腐撞死。”
死啦死啦:“有这样的机器吗?不会吧?”
烦啦现在真的完全不受他干扰了,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说的这件事情里了:“……那天,他用金属丝吊着的撞球做动力,驱动一个八音盒。他跟我说这个音乐会一直响下去,响到世界末日。他说是给我做的。音乐很好听,一直响着……响了很久,有一个小时那么久。真的很好听。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家父其实很厉害,只是像咱们一样,生不逢时。”
死啦死啦一边披挂着武器:“很厉害的家父的儿子,你看我该生在几时?”
烦啦:“那音乐特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