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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章节166 无差别攻击

一块焦黑的破布,上边画着一个古拙的无头之人,向天空挥舞着手上的长戈。那来自至今已经不知道覆灭过多少次的川军团,来自一个已经为这场战争捐尽家财的老头捐出的最后一块寿布。

这里的人已经被抛弃了,以后他们要爱惜被人抛弃的生命。

那面旗——还是干脆说那块破布好了——被这里的人用竹竿挑着——从树堡里支了出去,它几乎立刻就成了那整个方向日军的射击目标,步机枪和小炮弹齐下,它也立刻就被打断了。

下一回大家换了铁杆子。支出去,又一阵子地枪炮齐鸣。得,杆子倒没断,可飞来的还有燃烧弹,旗立刻被烧了。

这回挑出去的是竹内连山的衣服,佩戴着死啦死啦他们能找到的所有军衔和勋章,衣服上缝着块烦啦他们新找的白布。白布上的无头刑天是死啦死啦画的,跟他做的所有事情一样,拙劣到不要脸的模仿,倒也有了自己家的大气。

死啦死啦在喇叭里哇啦哇啦地喊:“竹内,调皮讶子,你不穿衣服就跑出去啦?快来妈妈这,给你把衣服换换。”

这回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枪炮齐鸣,竹内把自己的衣服打掉了。

死啦死啦的声音在南天门响着:“淘气!”

这回挑出去的是裤子,裤裆给割成开裆了。裤子上缝的白布这回换成是烦啦的手笔了。他其实想用几根线条来突出原画的写意,意倒是会了,心里没有的神可出不来,于是它更像一个支支楞楞的涂鸦,颇似主人的心境。

大喇叭里响着死啦死啦的声音:“竹内。我的美国朋友给你推荐一项中国发明,开裆裤,他认为这玩意又卫生又科学,战后可以靠他大赚一笔。我觉得蛮有搞头,打完战了也想给他打打长工。要想算你一份子,就快过来乖乖地换……”

沉默。沉默之后是枪炮齐鸣。打断了。

“坏,坏,坏孩子。”

东西还没挑出去主堡里的人就快笑疯了。这回是竹内的缠腰布,也不用缝白布了,它本来就是白的。阿译在旁边又满意又不满意地扎煞着黑迹淋漓的双手,这回是他画的,工笔得很,并且画蛇添足地把眼睛鼻子眉毛都给加了上去——这已经不合适做旗了,它更像是街头拉的洋片子。

死啦死啦在喇叭里吵吵:“打吧打吧,反正我有的是。反正你这孩子淘气了点,可倒还爱干净,柜子里存货多得是,我巴不得挨个给你展览。”

沉默。

很久的沉默。

竹内显然不想攻打自己的内裤。

于是那杆旗一直飘摇到了最后。

轰隆的一声,大家以为竹内又开火了,然后他们才发现那是雷声。

一瞬间大家开始聒噪起来:“下雨啦!”“下雨啦!”——一伙儿人手忙脚乱在整个堡垒里找着任何能盛接雨水的器皿。

雨开始下了,浇淋着那杆后来再也没被动过的炮灰团团旗——它真是太合适生存在这里的人了。

下雨了,他们又可以活下去了。老天爷帮他们比虞啸卿和美国空军加一起还帮得更多。于是他们越发的要爱惜自己的小命了。

堡里的日子是昏昏欲睡的,因为雨一下就是很久,因为淅淅加沥沥的雨声,因为无所事事的等待,因为阵发的血腥的搏杀后者就是大家无聊岁月中能杀死人的神经痉挛。

每个人都抱着枪,连从一层到个二层都抱着枪,枪像是长在他们身上的皮癣、烂裆和臭虫虱子,因为谁都不知道你从二层到一层小个便的时候日军会不会也痉挛一下子,猛地打来。

阿译在写日记,他写日记的样子很让人讨厌,茫茫然地望着空,忽然咬咬笔头子,然后抽抽似地写下几个字——而烦啦一向认为咬笔头子这种事是某些写不出东西的家伙在相机面前做出的表演。

他和死啦死啦一样在偷窃,只不过偷得远没有死啦死啦有趣。

除去等死找死挨渴。南天门上的日子真是很难打发,有时酷热饥渴恶臭和绝望混在一起,这时就会想日本鬼子日本爷爷,再冲过来一次吧,有时甚至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如果他们现在冲来,就先向他们投降再决一死战,或者死了之后再投降,可他们永远不在这里的人想他们来时来。

阿译在写日记,不咬笔头子了。进入了,不做表演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周围的人很羡慕阿译。因为他一直记日记,他有事做。

烦啦肯定他没什么可记地,不是小瞧他的精神世界,而是他永远有别人会偷看他日记的疑心,于是尽记些别人只管看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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